1987年，摩托羅拉在中國推出了第一款無線電話。它采用900MHZ的模擬信號，除了打電話什么都干不了，通話質(zhì)量也不夠清晰穩(wěn)定。即便如此，這個終端售價高達25000元的黑板磚一樣的家伙依然成為了第一批下海的商人們手中的搶手貨。他們支付了高昂的入網(wǎng)費，忍受著那充滿了也只能維持30分鐘通話時長的厚電池，只為在酒席間往桌上一拍，收獲一長串滋滋的吸涼氣聲和充滿艷羨的目不轉(zhuǎn)睛。頗有港澳味的“大哥大”外號逐漸傳開，一夜燎原。一、你連大哥大都沒有，裝什么大老板？整個90年代，逐漸涌現(xiàn)的式樣各異的大哥大成為了風塵仆仆的商人和花樣少年們的共同夢想。經(jīng)歷商海沉浮的長者用一個陳樸厚重的大哥大無聲地宣示著自己的戰(zhàn)爭史，腳踩機車的追風少年則用一個小小的翻轉(zhuǎn)鍵盤折疊青春。1987年，柳傳志剛剛創(chuàng)辦聯(lián)想3年，聯(lián)想還在代理美國AST的PC機，每個月能賣幾百臺。在那個時代，全中國有幾萬個和柳傳志一樣的企業(yè)家，他們中很多人沒有什么可以失去，背著家人的困惑和不解，懷揣著激動和不安走南闖北，培育了中國市場經(jīng)濟胚胎時期的血管。他們離開家鄉(xiāng)，沒有引路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邁出的每一步都“踏踏實實地踏上了虛無之途”。在那個年代，價值是需要社會化外顯的──至少需要一個吉祥物。企業(yè)家們掏出大哥大的時候或許意識不到，手上沉甸甸的厚實是他們結(jié)實了的一路虛無，拉長的天線則偷偷地承擔了他們自我價值的聲張。三年自然災害結(jié)束后，中國迎來了建國后最大的嬰兒潮。這股浪潮在1965年達到頂峰，一直持續(xù)到1973年。在此之前，“人多力量大”的口號推動了華夏土地上無數(shù)“英雄媽媽”的誕生。人們不會知道，這些嬰兒會在未來的三十年內(nèi)把中國扛到一個舉足輕重的現(xiàn)代化工業(yè)國的位置。這代人成長于人民公社和文革運動，年輕的心里充滿了激蕩，通常來不及困惑。出于安全感的需要，“節(jié)儉”和“隨大流”成為時代的主流價值觀，堅韌至今。在這個時空背景下，社會的期許成為人對自我價值實現(xiàn)的第一認知：達成社會定義的成功成為彰顯價值的必要條件。（需要補充的是，社群對成功的定義是彈性的，即成功并非狹義的大富大貴或加官進爵，小富即安或小有所成同樣被承認。）這批人中的一些游走天下，開荒拓路。他們呼喚一個作為價值硬通貨的符號──而大哥大接過了時代的權(quán)杖。人們的價值認知，隨著市場的開放和信息的擴散，經(jīng)歷了兩次變化。第一個轉(zhuǎn)折發(fā)生在，經(jīng)歷了財富的野蠻生長后，獲得了原始積累的一群人們“買累了”。如果公布2000年~2010年這十年間中國奢侈品店的出貨單，一定會讓人大吃一驚：幾乎所有的出貨都是表和包。男人女人們走進奢侈品店，按耐不住地帶走LOGO最大的那些包、揣走看起來齒輪最多、鉆石最亮的表，喜氣洋洋地走進名利場揮灑自信。如同激情過后的退潮，忽然有一天他們發(fā)現(xiàn)這份喜悅已經(jīng)不能讓他們興奮了，面對那些大大的LOGO再也打不起精神──他們才驀然覺察到旁邊不起眼的衣服上隱藏的深色光輝。2012年以后，奢侈品鞋服和手工藝品的大量出貨詮釋了一個新的社會心理狀態(tài)：人們開始用商品定義自己，而非定義成功。因“低調(diào)的高貴”而備受贊譽的品牌BV在許多圈子里流行開來，它的受眾深知自己的價值和強大，或是深明這種價值感和強大感。在這個階段，理解自己變成了一件非常本能的事情。每天的自己都是煥然一新的，如果不能解讀今天的自己，可能甚至不愿與世界交流。他們理解自己，選擇商品：不再和渴求度相關(guān)，不再和商標掛鉤，是純粹的人與物的交互。當被一種冷冽而孤獨的氣質(zhì)擊中的時候，商品就是自己了。第二個轉(zhuǎn)折和第一個共同生長和發(fā)酵。好多女孩愿意花更多的錢住得離辦公的地點近一點兒，她們或許暫時不能在金錢上隨心所欲但內(nèi)心足夠優(yōu)雅，努力維持一個理想的生活幸福感。于是，更多的預算被投放在了維持生活的狀態(tài)這件事本身。她們在居家、飲食、修養(yǎng)等部分細細咀嚼，把生活過得足夠讓自己驕傲。不管生存條件如何，總有一群人抖抖擻擻地走著，意識到自己創(chuàng)造的價值無可替代，然后一往無前。二、你胸這么大，裝什么平胸？“每個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個女人?！边@是一句老話。當成功的男人們外出把大哥大拍在酒桌上的時候，有一群女人開始了中國現(xiàn)代內(nèi)衣史上的初次探索。穿上一套有品牌的內(nèi)衣，或者單單一枚文胸，成為了那個年代女性消費升級的標志。黛安芬和華歌爾在70年代走進了臺灣，這兩個分別來自德國和日本的品牌透過臺灣島和中國大陸保持著絲絲隱隱的連接。那時的中國女性大多穿著尚存于我們記憶內(nèi)的肚兜──這種形式甚至可以追溯至漢代的“心衣”、唐代的“訶子”等──往身上一掛就是超過兩千年的厚重。在港臺的影響下，部分沿海地區(qū)開始慢慢淘汰肚兜，更為輕便的背心成為女性內(nèi)衣的首選。外資在90年代爭相進入中國，這塊全新的廣袤地圖被一群搶灘手撬開，毫不掩飾地畫上他們的全球化構(gòu)想。國際內(nèi)衣品牌首次在中國登陸，相伴而生的是愛慕、曼妮芬等中國自主品牌的出現(xiàn)。黛安芬們勤勤懇懇地把歐美那一套邏輯搬運到中國，告訴所有人什么才是內(nèi)衣，什么樣的內(nèi)衣才是美的；而曼妮芬們在兢兢業(yè)業(yè)地學習，它們快速吸收了這一套“國際標準”，一時間所有的內(nèi)衣廣告都像記憶里那樣：挺拔的身姿、更挺拔的胸部、擠壓出的溝壑讓男性血脈噴張、兩邊呼之欲出的飽滿仿佛包藏了世界。鏡頭之外的是，模特們拍完片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解下文胸：為了達到性感效果，幾乎所有模特都要穿著比自己尺寸小兩號的內(nèi)衣進行拍攝。不過，品牌商們要的效果達到了。幾年內(nèi)，人們在潛移默化間接受了這樣的內(nèi)衣設定。從過去媽媽要捂住看報刊亭《知音》封底廣告的孩子的眼睛，到所有人都能在碩大的兩層樓高的內(nèi)衣廣告牌下毫無波瀾地走過，只算大城市的話，僅僅用了不到五年。在這個階段，女性對內(nèi)衣的認知由蔽體轉(zhuǎn)向追求美感，而一切關(guān)于美感的詮釋權(quán)都在大品牌手里。在這里，美感需要被認同。詮釋權(quán)的外置讓女性感到焦慮，她們常常會問伴侶或閨密“我的身材好嗎？”，渴望得到世俗眼光下的準確評價。實際上，無論何種回答都只會加重對這套評價體系的依賴，而這個過程中唯一缺失的是女性對身體自由和自有的意識。豆瓣有一個叫做“Allaboutbra”的小組，成立于2007年，目前有超過36萬組員。她們關(guān)注并且嘗試了解自己的身體，并在此基礎(chǔ)上挑選最適合自己的文胸。有意思的是，管理員在小組介紹中特別提到“這里不是豐胸組”，胸大為美的觀念正在慢慢落下帷幕。周冬雨在知乎大談“平胸沒什么不好”，奶茶妹妹肆無顧忌地曬著自己的度假照片──沒有溝。她們一定是想說，“我過得很好啊?！比?、不買一面鏡子，你永遠都買不到適合你的內(nèi)衣如果把1985年后生人定位為泛90后（也不妨再往下浮一點兒），這代人的成長是有認知斷代的。他們同樣誕生于嬰兒潮，他們擁有前所未有豐富的物質(zhì)和信息，也有著最孤獨的童年。困囿在高樓間的少男少女衣食無憂，可能自己也無意識地“過早”開始了對生命終極意義的思考。當大大的哲學問題難以被小小的腦袋解答的時候，探索就成了無法割舍的生命活動。認知一定是有過程的，但是泛90后們升級得特別快。他們在童年躍過虛榮，青春期開始思考自己，在高校完成個體和世界的交互，步入社會后開始詮釋價值。還記得前面說的豆瓣小組嗎？這是一群有著相同思維方式的人在共同探索自己，她們設立了一整套的規(guī)則試圖演繹一個價值體系。但這個群體發(fā)出的聲音太微弱了，于是又有泛90后走了出來，想試試用商業(yè)的力量把價值的波浪傳達到整片海洋，她就是張敏（下稱Ella）。Ella做了一個內(nèi)衣創(chuàng)業(yè)項目。她和她的團隊開始把朋友圈里最top的那幫女朋友們喊過來測量身體，并且?guī)退齻兇蛟靸?nèi)衣。誰都不知道她們?yōu)榱诉@件事已經(jīng)準備了18個月。中國的女孩子們對自己的身體有多不了解？在所有聲稱自己是75B的姑娘里，體測結(jié)果和真實數(shù)據(jù)吻合的只占到5%。在品牌前期服務的近300個用戶里，有超過80%的姑娘不知道自己應該是什么尺碼，也不知道應該怎么判斷一件內(nèi)衣是否適合自己。事實上，每一個女孩子的身體和個性都是獨一無二的。Ella認為她們絕不是統(tǒng)一而呆板的75B，而應該是一個個獨有風味的莓子和瓜果──于是她把能想到的各種“莓”和各種“瓜”組合在一起，給了這個項目非常俏皮可愛的名字：BerryMelon。為了這些莓和瓜們，Ella在過去的18個月飛行了20萬公里，在全世界體驗了1000多款產(chǎn)品，研究了100多個品牌，走進工廠和供應鏈去獲得想要了解的一切。許多人第一次聽說Ella還是因為兩年前考拉班車的悲情謝幕，雖然她之前在微博和去哪兒擔任產(chǎn)品經(jīng)理的生涯履歷已足夠閃耀。當人們把她站在理想國際大廈樓下?lián)]手告別的圖像視作某一種縮影的時候，筆者卻看見了她作為觀察者身上閃耀的光。在交流中，Ella的邏輯性和透視度讓筆者印象深刻。她的愛好就是當一名觀察者，而邏輯性和透視度無疑是最好的思維工具。Ella算得上最早開始觀察和理解自己的那批人，在完成和這個世界足夠多的互動之后，她會試著去觀察和理解別人。我曾以為聰明人會厭倦于觀察一個笨拙的人，后來發(fā)現(xiàn)當用一種平等的置入感去理解人和事的時候，聰明人有聰明人的掃興，而笨拙者有笨拙者的生機。或許正是由于這份觀察，Ella才能飛遍世界，去在每一件內(nèi)衣上和每一間工廠里尋找新鮮感。也正是由于這份理解，Ella才會在引導姑娘們理解自己和自我接納的過程中極度享受。BerryMelon把內(nèi)衣的壓迫感分解成七大壓力點，經(jīng)過團隊專業(yè)性的打磨，做到了“最高級別的舒適”，用她們的話說，“不是沒有壓力，而是壓力和壓力之間互相抵消了?！本脑O計過的底圍和杯的角度使得罩杯的左右邊形成了均勻向上的托力，使得地心引力不再是運動時的煩惱。對于Ella和她的小伙伴們來說，這就是生活。純粹、簡單、舒服到不存在，對應著雋永、精密、深刻到很平凡。不必在回家的路上承受一肩的異物感，不必在不適的場合尷尬地調(diào)整，可以全天愉快地釋放價值、保持優(yōu)雅就是品牌最美好的饋贈。身體是女性的自留地。很多農(nóng)村老鄉(xiāng)不知道自家的自留地多大，不是連猜帶估，就是去翻看薄薄的土地合同。Ella和她的BerryMelon帶上了尺和種子，圍著姑娘們丈量方圓，向內(nèi)播種。